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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世间》总体结构的叙事优势

王伟
                                               

  
       长篇小说既是结构的艺术同时也是叙事的艺术,只有最合适的总体结构才能让作品的叙事产生最佳的效果。笔者曾在《长篇小说〈人世间〉间架结构论》(1)一文中较为深入地探讨过《人世间》的间架结构,认为《人世间》采取的是时空双向叙事之总体结构。那么,长篇小说《人世间》这种独特的间架结构给其叙事带造就了哪些优长呢?笔者以为,长篇小说《人世间》独特的总体结构,至少为其叙事创设了以下六大优势。
       一是有利于作品总体性的提高。卢卡契以为,总体性是长篇小说艺术内在的哲学基础(2)。长篇小说的总体性越高,那么它的文学性就越强,其文学价值也就越高。《人世间》的总体结构决定了其总体性必然是相当高的,诚如陈培浩所言一样:“梁晓声《人世间》就是一部深刻回应历史、时代和现实,兼具人民性、艺术性和总体性的当代现实主义长篇小说艺术范式的探索。”(3)它不像别的小说那样,只是围绕一个主题,奔着一个单一至多两个主题,去取材去组织人物和故事情节,而是小苗带土式的移栽,以一个中心人物为园心,由近及远地一圈又一圈地去选择人物、铺设情节,呈现给读者的是一幅带着泥土芳香的打包式的原生态的社会生活图景。当然,别的总体结构或许也能够创造出总体性较高甚至很高的长篇小说,比如说贾平凹的《秦腔》因为采取了生活流式的结构方式,将社会生活的原生态给再现了出来,给人以强烈的总体感。然而,由于作者只是围绕秦腔的历史演变与农民和土地的关系这两个中心议题来延展文本,所以其主题的覆盖面也就仅仅局限于社会生活的某一领域,涉及的社会阶层也就只是那么一小块。打个比方来说,《人世间》好比是一个由数个圆圈组成的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图画,而《秦腔》好比只是这个圆形组合体中的一角扇形体而已。像《秦腔》这样的长篇小说固然优秀,但若要呈现社会生活的全貌,就得像尔扎克那样,运用人物再现法,将其所有作品连缀成煌煌巨著《人间喜剧》,从而完成对当代社会生活的全景式拼图,去构筑一个宏阔深邃的社会生活的总体。
       当然,运用时空双向叙事结构也有一个度的掌握的问题。从理论上来讲,只要在不太游离作品主题特别是作品中心人物的前提下,作者应尽可能多的涉及更多更大的社会圈子,将更多的社会阶层及其人物网罗进来,但这个社会圈子却不能过多,圈子里的人也不得过密,否则就有游离核心、旁枝逸出,或浮光掠影、蜻蜓点水之嫌。在笔者看来,《悲惨世界》在流浪儿格夫罗舍这个物设置和描写上,就多多少少存在游离中心人物的问题。首先,格夫罗舍与小说的主人翁冉·阿让之间联系并非十分紧密,不写或写以及笔墨的多少,对作品的中心人物冉·阿让都没有什么影响,因为作为悲惨性儿童的代表人物,坷塞特已然存在且极具代表性。其次,作品不仅描述了格夫罗舍这个流浪儿的悲惨性,而且还用较多的笔触叙说了小格夫罗舍,在替战斗者去街头收集子弹时不幸被敌人射中,临死时还唱着歌曲嘲笑官府等情节,给人以严重游离作品主题——人道主义精神之感。最后,作品设置小格夫罗舍这个角色,在冲淡作品的主题和远离作品主要人物的同时,还严重地损害了作品总体结构的对称性和平衡性。相比之下,梁晓声在这此方面的拿捏是较为精准而妥当的,尽管仍有一定的提升空间。《人世间》的总体结构具有整一性、对称性,圆圈的多少及其每一圆圈的粗细,均取决于与作品主题特别是中心人物周秉昆关系的远近程度。此外,作品的结构还具有开放性,作者在围绕周秉昆这个中心人物设置了三个基本的、显现的圆圈之外,还设置了若干人物,这些人物构成了作品的圈外之圈,在努力提高作品辐射度的同时,也给读者提供了较多的想象、补充甚至二度创作的余地。
       二是有利于作品史诗品格的获得。总体性既是长篇小说的哲学基础,同时也是构成史诗作品的必要条件。《第十届茅盾文学奖授奖辞称《人世间》“具有时代的、生活的和心灵的史诗品质”,《人世间》营造出一种极富魅力的“史诗感”,在收获的众多好评中,“史诗感”成为高频词。刘大先在其《何谓当代小说的史诗性——关于《人世间》的札记》(4)一文盛赞梁晓声的《人世间》是无愧于我们时代真正具有史诗性质的长篇巨制,并认为“史诗性”指向于总体性,“也即它必须在关注个体命运的同时要有宏观视野,个人遭遇映射出的是时代命题与历史的变迁——人物形象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而在其现实性上应该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世间》正是因为既有纵向上的年代感,又有横向上的复杂的人物关系,尤其是由这些复杂的人物关系呈现出来的复杂的人性,方使得作品拥有了史诗的高贵品质。
       刘大先在该篇评论中还指出,“诗倾向于表现带有普遍性的事,而历史却倾向于记载具体事件”。在回答文学评论家王雪瑛提问时,梁晓声就史诗感进行了解释:“‘史’指年代感,‘诗’指人之心性质地(5)。显然,刘大先的史诗观与梁晓声上述有关史诗的理解不谋而合。我们完全可以这样理解,梁氏的“年代感”等值于刘氏的“具体事件”,而梁氏的“人之心性质地”无疑又指的是刘氏所说的“带有普遍性的事物”,具有普世价值的东西,具有全人类共有的共同渴望的精神层面上的东西。《人世间》借助人物和故事,向读者们传达了底层人物的爱情、亲情和友情,从而获得了作品的全球性,写出了人类的普遍关心的话题和普世价值。作品的故事虽是中国的,但内容却是世界的。《人世间》的经典性,既具有民族性,又具有人类的普遍性。
       三是有利于典型环境的营造。“一部作品,要写好历史,必然要写活人物。”(6)《人世间》不仅人物众多,而且栩栩如生,声口毕肖。按下其主要人物不说,就是一些并非主角的人物也写得活灵活现。郝冬梅的贤慧温婉与通情达理、郑娟养母的善良品性和身处窘境而不屈不挠的精神,冯化成的家国情怀与灵魂的丑陋,蔡晓光对爱情的执著与在性问题上的不够检点,还有其他一些人物,都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些人物既是普通百姓中的普普通通的一分子又是文学画廊中“这一个”,既具有普通百姓的共同点又拥有自己独特的个性。著名文学评论家刘琼认为,《人世间》写出了一系列层次分明、鲜明独特的典型人物,这些人物让人读完受益,这是作品具有很强感染力的一个重要原因(7)
       典型的人物来自于典型的环境。《人世间》从两方面着力,努力营造人物所处的环境,为人物解决好“生计”的问题。一是努力营造大环境。在《人世间》里,近50年出现过的一系列重大社会动向和重要社会现象,被一一得以艺术呈现,并在不同时间节点上对小说中的各类人物产生着深刻影响。这是人物生存的大环境。二是建设并提供小环境。小环境即每个人所处的生活环境,包括家庭、职业、住房等等。《人世间》从中心人物出发,经天纬地,纵横交错,织就了一个巨大而又立体的人物关系、社会生活网,社会生活是人物的生活,人物是社会生活中的人,这里的人是真真切切“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而不是没有社会生活根基的干瘪的人毫无生机的影子。
       四是有利于人性的深度勘探。小说的最高境界是哲学,一部好的小说应当是形而下与形而上的完美融合,形而下的生活实体与形而上的精神玄思的两情相悦。“人性书写的优劣、人性勘探的深浅在某种程度上正可视为评估一个作家创作水准的重要标尺。”“人性令小说家们深深着迷,但它又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小说家们,这首先在于人性具有无限的复杂性与极端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也正是作家叙事所体现的人性话语的独特魅力的重要由来。”(8)长篇小说《人世间》独特的时空双向叙事总体结构,决定了中心人物与周围人物社会关系的亲近性或亲密性,在客观上为人性的书写提供了先决的条件。如果中心人物来自底层社会,那么关于他们的苦难书写则更具完整性和代表性。这是因为底层人物身处社会的底层,因此在政治上、经济上、生活上、心理上的疼痛就要比上层人物遇到的多而且深重得多。在一般人看来的许多小事,却极有可能成为他们心目中的大事甚至是天大的事情。身处社会底层的人物更为操心的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日常生活成为他们生活的常态甚至是他们生活的全部。在这种意义上来说,底层人物具有较为完整的一般人的喜乐哀愁,将它们展示在作品中,就会深刻地体现出人性之美好或人性之幽暗。文学评论家朱向前在探讨写意小说的时候引用他人的话说,平凡生活中渗透着更多的人的痛苦和欢乐,因而也就更能反映生活的本质。人是感情动物。文学是人学。这些亲近者、次亲近者或重要关系人、次要关系人,就会或多或少、或深或浅地产生心理波动,甚至情感困顿、心灵挣扎等严重精神层面的问题,这就为作家给人物的精神叙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现代史诗作品的重要特征之一,就是中心人物的平民化。“但小说作为现代史诗与古典时代的史诗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的主角不再是体现出‘类’的特征的英雄,而是普通民众。”“现代小说的史诗性正在于它是普通人的史诗,而不再像古典史诗那样聚焦于王侯将相、英雄美人,它的主人公是平凡的个人,但这个个人关联着广阔的社会与时代,那些普通好人的人生给予读者以历史稳健前行的认知和世俗烟火中刹那光华的感动与激励。”(9)《人世间》不仅其中心人物是平民子弟周秉昆,而且主要人物大多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平民百姓或出身于平民家庭的平民子弟,因此作品天然般就具有史诗的主体性特征。事实上,《人世间》正是以平民子弟周秉昆为中心展开了人性的深层次探讨。《文艺报》总编辑梁鸿鹰夸赞《人世间》道:“把苦不堪言的东西嚼碎了咽下去,对人的精神世界进行了深刻的探查和揭示。”在周秉昆和其他的底层人物的生活遭遇中,他们的为人处事、他们的善良正直、他们的责任担当,都具有鲜明的平民英雄的属性。从他们的身上,读者们感受到了为了改变自己底层生活处境,而不断努力的普通百姓的人生愿望和道德诉求,在他们的身上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和存在。
       五是有利于作品浑沌质地的生成。好的作品应该是音乐而不应该是绘画。因为绘画的形象具有确定性,而音乐因其模糊而不确定。正是音乐形象的这种模糊和不确定性,开启了听众想象的丰富性和理解的多样性。莫言说过:“好作品往往不是一潭清水,一眼就看到底。好的文学作品应该是浑浊的,一眼看不穿的,像长江大河一样。小溪一眼可以看得很清楚,但是黄河长江是看不透的。正是因为它看不透,它浑浊,所以它包容了很多的东西。”依笔者之理解,所谓浑浊性指的是作品思想的不确定性、复杂性,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时空双向叙事结构模式下的长篇小说,将社会生活原汁原味的包裹式的呈现在作品中,而生活本身就包含多种元素五味杂陈、五花八门地抱团式地拥在一起,清晰的、朦胧的、完整的、藏头去尾的也全都混为一体,并不像我们撰写学术论文,将材料分门别类地进行划分,又将观点条分缕析地予以罗列。当作者把社会生活的原生态呈现给读者的时候,读者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和人生阅历以及人生领悟,进行二次创作,对作品进行不同的阐释或补充,甚至有新的发现,包括作者本人都未曾意识到或理解了的东西。
       六是有利于作品的主题多元并存。作为长篇小说来说,主题多元才是好作品,主题多元可以为读者提供多种解读的空间。时空双向叙事结构客观上为作品的主题多元、多解开拓了宽阔的通道。《人世间》将作者对社会生活的独特理解和感悟,融进洋洋百万字之中,让作品具有了丰富而深刻的思想内涵。正因如此,在这部作品中,我们读到了个人的成长和底层青年的奋斗,读到了底层生活的艰辛和不易,读到了读书影响人生、知识改变命运的警示,读到了平民百姓向往更好生活的人生努力,读到了婚姻家庭的千差万别,读到了家族的存续衰亡,读到了不同社会阶层的亲疏远近,读到了社会的变化和时代的进步,以及作者对人间世事的忧思和感怀。
 
                                                                        
 
(1)韦金石, 长篇小说《人世间》间架结构论,http://www.xdxd.cn/zxhx/zawen/2022/52336.html,获第十七届紫香槐杯全国网络文学征文大赛二等奖,韦金石系笔者笔名。
(2)(3)转引自:陈培浩,探索从个体通往时代和历史的通途——当代文学创作美学转型的一种观察,《光明日报》2021年5月5日。
(4)《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19年第6期。
(5)梁晓声、王雪瑛:《展现平凡百姓生活史,描绘国家发展壮阔画卷——关于长篇小说《人世间》的对话》,《文汇报》,2022年2月22日。
(6)李师东,《梁晓声<人世间>:现实主义的新高度》,《中国文学批评》2019年4期。
(7)行超:《评论家眼中的五部茅奖获奖作品》,《文艺报》2019年8月23日。
(8)张光芒:《论余一鸣小说的人性书写》,《小说评论》2021年第6期。
(9)参见:刘大先:《何谓当代小说的史诗性——关于<人世间>的札记》,《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1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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